——紀念我的父親
從月初到月末,從年初到年末,每天日出而作,日落而息,早已對日歷失去了感覺,但“臘八”永遠不同。13年前的
那天因為突然,有點懵,并不傷心。隨著時間的流逝,傷心滋味卻一點點、一寸寸地傳遞到每根神經,任憑光陰如何流轉,經歷如何積累,傷心的感覺總是淺淺的盤恒在心里。就象賈寶玉說的“天缺一角有女媧,心缺一角再難補”。我從不去解除這種傷感,因為這種滋味的存在,可視同父親在心里的存在。假如對一個人有永恒的紀念方式,那么,莫過于把他放在心里。
他悄無聲息地辭世,沒有驚動任何人。在這個世界上,他無父無母無兄弟,所以無需對任何人做冗長告別。這種身世讓我無比悲摧,很難想象他幼年艱苦的歲月里,生滅由天,誰給過他關愛和溫暖。他的親人只有子女,可惜,子女們當年太年輕了,以為來日方長。我們沒來得及回報親恩,沒讓他享受過豐足愉快的晚年,以至于在以后的十三年里,每當我享受美食美酒的時候,會想父親在就好了;看到輕暖棉衣的時候,會想父親在就好了;新茶上市的時候,會想父親在就好了;甚至在我極度不愉快的時候也會想,父親在就好了。
但他是永遠都不在了,存在的只有對瑣碎往事的回憶,清晰得如同昨天:6歲時,因為說謊被責罵,羞愧難當之際決定離家出走,父親追出去把我抱回來;5歲時,要他幫我把毛線繞成圓圓的球形,結果繞成粽子狀,我摔給他,氣得號啕大哭;4歲的夏天,我久久盯著著熟睡的父親,忽然想他會不會是死了?于是爬到床上拚命扇打他的臉。對于這樣行為乖張又怪異的女兒,他從來沒有呵斥過,總是溫和的,他的愛意極其含蓄,甚至讓我從無覺察,但如今回想,卻覺得溫馨無限。
十三年了,我已從青年步入中年,不斷積累著經歷,卻少了一個最最重要的參與者,沒有他來分享我的喜與樂,我的故事因此變得乏味,沒有他的見證,我的成長因此變得寂寞。
我完全是在父親去世之后,才真正意識到父母對孩子所能產生的深切影響。為什么我憎恨說謊,是因為父親從不說謊;為什么我憎恨虛偽,是因為父親始終表里如一;為什么我憎恨游手好閑,是因為父親始終都忠于職責;為什么我反感在子女面前高談闊論,是因為他總是沉默的。通過對比他的言行,我點點滴滴地形成了自己的尺度和原則,我也變得象他那樣,討厭說教,只以身作則,所以我的孩子們十分自律。如此看來,盡管他未給我片瓦寸土,但他在幫助我教育后代,留給了我世上最豐盛的財富。而我,愿將他表里如一的品質代代相傳,作為最悠遠的紀念。
我沒有忘記他的容顏,根本不用刻意回想,他的相貌便宛然在目。我有時會照著鏡子端詳自己,尋找與他的相似之處。父親,我知道自己是繼承你特點最多的一個孩子,這讓我感覺安慰,因為你的血脈在我身上得到了最完整的傳承。當我在觀察自己紙上筆跡的時候;當腦袋里靈光閃爍的時候;當我興致盎然制作物品的時候;當我不愿說話的時候,你的性格特征在我身上體現得如此明顯,每當這些時刻,我覺得自己在重現你的生前片斷,在重復你的習慣,我在想念你。這種想念是不知不覺的,是猝不及防的。我總想起你離開前那段時光,從來不愛言表的你,卻開始明顯表示對我的喜愛,我每在無意中回頭,總發(fā)現你在注視著我;悄悄塞給我錢,并叮囑“別讓你媽知道”;寒冷的早春,奔得渾身大汗趕來給我輔地磚;徒步很遠替我買座墊,很多細小的事情。我沒有想過你會替我做,但你做了,我也就全部愉快地接受了。我在路上遇到你時,你解開衣襟大步流星,精神煥發(fā)而愉悅,因此,我壓根沒有想到,你正在用自己僅剩的時光來愛護我。
我想把十三年來的每種變化告訴你,我想把自己從來沒有對你說過的話告訴你,然而,你從不入夢聽我說,我也沒有你天國的地址。
但是,對你的懷念會永遠在心里,隨著時光流逝,你當初年輕的女兒也會日益衰老,有一天我們終將相見。(人事行政部 吳銘供稿)